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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4、子债父偿【捉虫】(1 / 2)


虽然没详细问过萧逸几人的行程,可张涛知道他们今日要与知县老爷共同开堂审案,是以一大早就告了假,徘徊在衙门前,挤在人堆里关注着发展,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。

他非傻子,一眼瞧出找姑爷乃是陆姑娘的主意,心里约莫是这死去的柳大姑娘存有执念,只怕得遂了她的意才能顺利开棺;眼见迟迟没人乐意,热血加上想要弥补的愧疚之心一齐上头,便迈开脚步主动站了出来。

张莹在家闲着没事,也随大流来看热闹,哪想却见自己哥哥要主动去娶个死人。愣怔一瞬后,她脸色“刷”的惨白,抖着身子跌跌撞撞的上前拉他:“哥,你傻啦?你、你……”

望见妹妹不可置信的脸,张涛的脑子冷静了些。左思右想后,他却仍不后悔:“这事儿本也是因我而起,莹莹,咱娘平时信佛,佛家总说轮回因果,合该落到我身上的,跑也跑不掉。”

最初时,他遇见苏玄参、萧逸两拨人,瞅着这些京城来的优雅斯文,举手投足间有股县里人没有的高贵劲儿,心底向往敬慕,便主动邀他们来家留宿;哪知夜半听说了自己可能要被拉去配冥婚,惶惶难安,为了避祸,脑子一懵,第二日一早就去柳家告密,说他们寻的那些仇家被他稳在家里,害得这几位金贵人吃了好一番苦头。

因为他这龌龊的举动,萧鸿顺差点娶个没气的皇妃,萧逸更是被傅氏相中,险些叫傅氏杀死与柳燕儿一起埋进土里。眼下兜兜转转,一切即将结束,却又回到了起点。

张涛原本是不信因果的。但此刻,他却恍然惊觉,世上大概真有“命”这回事。

该谁的就是谁的,推不掉,赖不没,只不过他刚开始是被迫,现在却是自愿。

释然的叹口气,张涛复又摇头失笑。枉他自诩通透明理,如果娶个牌位占了口头上的名分便能查出真凶,伸张正义,那他为何不去做?

休听无知妇人们的迷信说法,把失败潦倒全怪在流年气运上。那些游手好闲不上进的,即便娶个九天仙女,该穷一样得受穷。

心知他口中的“因果”指什么,可想到自家千般万般好的哥哥不但要给人配冥婚,还得替柳燕儿守三年孝,张莹便觉得难过:“你想过咱们娘吗?她能同意吗?”

“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,知其可而为之。咱娘不是那愚昧不讲理的,定能说得通。”

——那可未必。

张莹和在公堂上听了一耳朵的长安同时想道。

深谙大哥的脾性,心知但凡他做的决定,九头牛都拉不回来,张莹无奈,只得闭嘴。

虽说她有些自私,但根子到底不坏,潜意识很认同大哥所言。可事情发生在亲人身上终归与旁的不一样,她决定找个时候搭邻居的牛车,去到皇觉寺里好好烧炷香。

杜宽宣人带他上公堂,问了姓名家境,假模假样的夸奖了几句便转向长安,摆足看戏的姿态,不愿再多管。

早知他这德行,长安也没搭理,径自冲着验尸官摆摆手,“再去烧炷香,告诉她夫君找到了,今夜完婚,且安心归去,我们会捉到真凶的。”

瞧出她乃几人中的首领,验尸官应声而退,依言再次烧香祝祷。果然,这次不费吹灰之力,棺盖就被轻松掀开,浓郁的尸臭立时扑面而来,连正门外围观的百姓都被熏得捂住了口鼻。

柳燕儿脸朝下躺在棺材里,尽管过了这许多天,尸身却半点没朽,柔软如初,甚至还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,不可谓不奇怪。

据说死人全是正面朝上,唯有身负冤屈的才脸朝下。威虎县这地界一两年才出桩命案,乡亲们笃信死者为大,不可惊扰亡魂,除非实在找不到凶手,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,等闲不愿让给验尸。因此,仵作和验尸官平日只晓得这说法,却是头

回真真切切瞧见脸朝下的人。

两个对视一眼,心里发怵,却更是不敢应付,生怕这柳大姑娘半夜找到自家来。

默默念了“得罪”,仵作镇定心神,层层脱去寿衣,刚露出一小块胸脯,却见上面分布着淡淡的红痕。

像是……□□后的吻痕。

虽说人都死了,可总归是没出阁的闺女,况且魂儿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飘着,仵作和验尸官不敢乱说,略微商量几句,便去公堂小声禀报了知县。

没人注意,看到吻痕的一瞬间,温柔的傅氏瞬时眯起眼,面目有些狰狞。

听完属下的汇报,杜宽思忖几息,不管外面的百姓,挥手示意关闭了县衙大门。嘈杂的议论并着阳光隔绝在外,整个公堂立刻清净阴冷了许多。

没有外人瞧着,杜宽身子后靠,也没再维持正襟危坐的姿势:“剩的全是自己人,你不用顾忌,瞧见什么直接就说吧。”

话虽如此,仵作却了解自家长官是个惫懒性子,不喜欢下属一句一句往外迸,所以仍是翻检完尸首,待到验尸官写好报告后,才简单说了一下:

“柳大姑娘身上没有外伤,无有受虐痕迹,只是胸前背后散布着些红痕,然后……”

支支吾吾的红了脸,后面那句话验尸官怎么也讲不出口。萧逸几个一脸莫名,正打算拿过报告来瞧瞧,就听傅氏在旁幽幽道:“我儿已非处子,下-体还有些阳-精,另外指甲断裂,显见是让人欺负了。”

在场的男人望天的望天,低头的低头,神色全有些窘迫。此等事情宣之于口有伤风化,虽是为了弘扬正义,可到底有些难堪。

“燕儿都没出过屋,定就是你!”回过神来后,胡大妮涨红着脸,伸手直指缩在老娘之后的王成,气得话都不会说了:“你、你个畜生!糟蹋外人还不够,竟连亲堂妹也下得了手!”

“血、你血口喷人!”底气不足的扬声反驳,王成眼神闪烁,面容惊惶:“怎的就是我?我们家又不只一个男人,还有我爹呢!”

此言一出,周围一片静默。倒不是大家相信了他的说辞,而是没想到这王成为了脱罪,竟把屎盆子往自己亲爹头上扣。

不认识一样定定的瞧着自己儿子,王宾面上愣愣的,直怀疑耳朵出了问题。

总归是自己的种,这事假如真是王成干的,他给这孽障顶罪也不是不行。四十的人了,这辈子也就这样,没什么奔头;可眼下对方这急于撇清的态度……

真真是寒心。

柳香草脑子转得快,当下便明了事情发展至此,定要从自家里出个犯人。只是这人选……

她溺爱孩子,总帮王成收拾烂摊子,儿子有事儿也乐意与她说。其实柳燕儿这事,她早便知晓,只是王成怕被责骂,十句话里四句假,对着她的说辞和事实有些出入。

柳燕儿生得白净端正,体态丰腴,他早就瞧上了这个堂妹。可惜她端庄木讷,不是那等欢场女子,平日更是从不与外男独处,故而迟迟没有得手。

此次眼瞅着娘要把她送给那太监做外室,王成心里不忿,想要抢先弄她一回。哪知柳燕儿却是烈性,抵死不从,失了身子后光着就想去报官,拼着豁出性命也要与他同归于尽。王成后知后觉的怕了,一不做二不休,干脆把她摁进了床边洗手的铜盆里。柳燕儿叫他糟践一回,身子本就绵软,无甚力气挣扎,等他发现对方不动后,女孩子早已没气——在那半铜盆水里浸死了。

他对柳香草说的是想要柳燕儿却没得手,奈何她心眼小想不开,独个在房里自杀了。自家儿子虽然浑,但没犯过人命官司,做娘的清楚他也没那胆子,柳香草便信以为真,骂骂咧咧说她短命晦气,要死也不挑个好地方。

因着此事不光彩,尸体上的红痕又见不得人,柳香草便

连夜给侄女换上寿衣,对外称是得急症没了。

她算计得清楚,从柳家来人到扶灵回威虎县,至少得四日,到时尸体早该腐烂,就算验尸也瞧不出什么,更别提大哥一向不在意这女儿。孰料路上发生尸变,直到现今,柳燕儿的面貌仍与常时相同。

——冥冥中,或许真的有魂魄想申冤。

事到如今,即便不清楚具体过程,众人也晓得犯人定是王家的男人。有脑子的都知道,王宾老实巴交,这种混账事必是王成做的无疑。

念着顾公子的嘱咐,杜宽不敢通融,刚欲公事公办的收押他入大狱,柳香草却忽然一指王宾:“怪道你那日眼神慌张,行为反常!”

她这指控没头没脑,相当突然,可公堂中的没有傻子,便是萧鸿顺也立时黑了脸。

柳香草这恶妇,认定他们只晓得犯人在王宾父子中,却拿不出切实证据来判断究竟是老子还是儿子,所以打算让夫君去替那混蛋儿子顶罪!

“弟妹刚刚不说大侄女指甲断了?我看得清楚,燕儿死那日,他背上就有几道划痕,都出血了!”指天画地的发誓保证自己所言句句为实,柳香草打定主意要弃卒保帅:“你们别瞅他老实忠厚,整日可没少和街坊寡妇眉来眼去,不是个好饼!”

“您咋能这么说我叔!”胡大妮听得又羞又怒:“我认识他的年头比您多,王叔可是再好不过的人了!”

“小孩子家家懂什么?”柳香草啐她一口:“好人哪个不会装?关起门来过日子,你晓得他内里是什么芯子?”

胡大妮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,面皮薄,比不得她牙尖嘴利,反被教训得羞愧委屈,眼泪差点没掉下来。

二选一,尽管大家全知道真凶,奈何却偏偏拿不出证据,只能错抓好人,便连杜宽都有些不爽利。

气氛僵持胶着时,一直没出声的傅氏蓦然开口:“大姐,听说你儿子是读书人?”

柳香草没怎么与这正经弟妹接触过,反倒和李翠翠交往颇多,是以反应了一会儿,才记起对方如此称呼的是自己。

“可不是嘛!”笑着应和,她不动声色给儿子增着附加分:“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全知廉耻,要脸皮,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下贱事的。”

“嗤,仗义每从屠狗辈,负心多是读书人。”长安嘲讽一句,转向傅氏:“案子也就查到这儿,再没其他线索,我们也没主意了。虽说判定哪个有罪是县太爷的事,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,我便做个主,由你这当娘的来选——王宾与王成,你觉得这俩里谁是凶手?”

傅氏几乎没犹豫:“大姐不是说了?王成自小懂礼义廉耻,是个好的;若有不对,定也是那没文化的老爹撺掇鼓动。”

听这话音,居然信了母子俩的鬼话,要把王宾抓起来。

“喂,你这疯子讲点道理!”萧鸿顺看不惯他们明目张胆欺负老实人,沉不住气的抱不平:“这王成的货色……”

“都别争了。”

一直低着头的王宾此刻遽然出声。他抬起脑袋,满脸死寂,眸底沉淀着认命的绝望。

“是我,这些全是我干的,我认罪,放了我儿子婆娘吧。”

诸人闻言一愣,这说辞既在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。纵使孩子再混账,又有哪个父母能眼睁睁瞅着他们送死,不拿自己去换呢?”

便是柳香草这等没心肝的,此时也忍不住躲闪开眼神,不敢与夫君对视。

眼见四周无人行动,王宾深吸口气,站起身,扬高了声音:“大人,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干的,我认罪,您便放了旁人吧。”

杜宽一贯利字当头,瞧见他让至亲之人背叛,难得也有点心软:“命只有一条,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。”

“我想清了,来抓我吧,和别人无关。”

见他主意已定,杜宽摇着脑袋叹口气,也不多说,挥手差人把他先投进大狱。

随在官差身后,眼看要离开公堂,王宾忽然又凝身,回头望向了柳香草。

“我知你瞧不上我,不愿过现在的日子。”他淡淡道:“若是老天垂怜,留我一命,待到出去时,咱俩就分开吧。”

“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一愣后,柳香草不敢置信的反问:“你要休了我?!”

他们好歹有个儿子,都这么大了,结果临到老,居然弄出个“分开”——

“我家庙小,供不起你这大佛。”

懒得与她掰扯,王宾说完这话后,径自转身向前走,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。

投进大狱前,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:那皇上钦赐的风水先生也不怎么样啊,还说王成的人中倾斜偏右是凶相,要连累母亲,结果人家两个穿一条裤子,反把他的后半辈子断送进来……

不过,眼下说啥都没意思了。

就这样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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